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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法牵住你的小手_睹物思人_海天散文

来源: 文学城 时间:2023-08-07
我的儿子静静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没有选择,惟有沉默直面他惨谈的人生。我心里有种不详,有种不安,有种恐惧,却更多的是无奈和绝望。我感觉医院里冷清清的阴森森的,活像一块墓地,到处是坟冢。这是块寂地,是个遍布魑魅魍魉的所在。我太傻,医生只知道医病几时会医命呢?我居然就这样让儿子躺在这儿,躺在这样一个绝不该属于他的充斥着悲凉与冷漠的空间里。想着儿子无声的抗争及无望的人生,想着此生将永不能再见到儿子,我的心里就一阵阵地疼,锥心地疼。周围的空气极力烘托着眼前的场景,静穆的空间里呼吸也变得多余,时间在这里驻足停留,死寂被大肆渲染。    突然有两个青面獠牙的人朝我儿子走来,我一眼就认出了,我发疯般地扑去,“不要带走我儿子。”我的声音是那么苍白而无力,微弱得在空气中形成不了任何振动。我看见那两个青面獠牙朝我投来鄙夷的目光,他们掳走我儿子,头也不回,一纵身便再也寻不见了。“宝宝!”我大喊,几欲昏厥过去。“嗯嗯嗯……”儿子痛苦地呻吟着,嘴里和鼻孔里不断往外溢出泡沫,这些泡沫混浊而又杂着难闻的恶气,我料想这定是与儿子的灵肉相搏战败而死去的细胞所变幻的形态,我机械地用棉签去揩拭干净。像这种情形已持续三、四天了,医生早在三天前就叫我们准备后事了,儿子以他羸弱的身子与疾病相抗衡,想争取生的权利。我的内心被儿子深深触动了,我不愿再见儿子历经一次次苦痛的折磨,那不是他弱小的生命所能承受的。而我一面又自私地不舍他的离去,在他渐入弥留时,还是要把氧气管塞进他的鼻孔。天知道,我是那么愿意承受他的生命,今生来生,我愿意永远承受,可是生命却不因我们想承受就让我们一直承受下去,任何人都无力阻止生命的离去,任何死亡也都不会如约而至。    “女儿吃点吧,多少吃点。”这句话总在我耳边响起,我表现出厌烦,不去理会,我的目光始终不曾离开儿子,我又审视起儿子:儿子大抵长得像我,白净的瓜子脸,清秀的眉,挺直而乖巧的鼻,一双眼睛犹如一弯清澈的小溪,笑起来,两个浅浅的迷人的小酒窝像百年陈酿的汾酒,香醇扑鼻;儿子的嘴巴约略大于五官精确的比例,额头酷似他爷爷有点儿窄,发梢后移,我曾担心儿子上了年岁时是否也会秃顶。我的儿子大体上来看还是很帅气的。儿子来世上虽仅有67天,但他的聪颖乖巧足以征服所有与他相识的和不相识的叔伯姨婶,在抱儿子四处寻医时,每每听到别人对儿子的赞誉之词,我便不免得意,得意之余却又添新痛。儿子爱笑不爱哭,月子里就总爱牵着嘴角发出无意识的笑,他外公也因此喜欢抱着他逗着他不停唤他“傻仔”,每每此时,儿子脸上的笑意就更浓了。这时,我总能感觉一种叫幸福的东西遍布我的全身。儿子哭时大抵要满足他两个要求:喂奶或换尿布。儿子食量大得有点儿惊人,才四十多天时一次就能喝下150毫升左右的奶。我们常戏谑他此举颇有乃父风范。儿子很爱干净,尿片若是脏了,得马上换,要不他小身子一刻不歇地挪来挪去,接下来准是瘪嘴哇哇大哭起来。    “女儿,孩子我帮你看会儿,你不吃东西就去躺会吧。”声音已近乎哀求,我还是木然坐着没有回应,我是真不能走开啊。儿子若醒来*一眼看不见妈妈该有多不安啊!我执拗地保持一个姿势,直到耳根清静,四周的一切又重归于死寂。    这样不知过去了多久,我看见有个白影向儿子移近,白影缓缓躬下身子,从左胸的袋里掏出一个小鼓棰压向儿子胸口,儿子好像不能受力,闷哼了一声,然后,小鼓棰被塞回口袋,白影又伸出手去翻儿子的眼皮,之后,有只手搭上我的肩头,我好像听到人说话的声音:“你还年轻,想开点,得了这种病也是没办法的事,你也尽力了,孩子怕过不了今晚了。”说完,那只手又拍拍我的肩,然后白影不见了。我的思想开始涣散,视线也越来越模糊,迷糊间我跨进了一扇门,门内很暗很幽深,像是有条巷子,我寻着远方折射来的一丝微光走去,我深一脚、浅一脚的不知走了多远,我看不见人影也闻不到人声,正感觉无趣要掉头往回走时,前方传来小孩的哭声,哭声极度悲切,我感觉肚内似有东西在乱窜,我忍不住拼命去抓肚子,我看见出来一节一节滑腻腻的东西,凝神看时,却是我的肠子,我把它们撒落在地,拖着它们继续前行。愈是靠近,哭声愈是凄厉,我开始去挖自己的心,我的指甲锋利得如同钩子一样一下穿透了我的胸膛,但是掏了半天掏不出来,只摸出一些零星的大约已经死去的碎肉片。世上竟有这等离奇怪诞之事!而后,我惊奇地看见了儿子,他本还不能坐立的,现在却端坐在地上,一边悲泣,小手一边不停地在地上爬摸找寻。“宝宝!”我唤他。听见我的声音,他把头抬起,小手安静下来,哭声却更加响亮了,我一把抱住儿子,狰狞的声音低沉地哆嗦起来,偶尔还掺杂几声轻轻拍打他瘦弱的背脊。他渐渐平静了,我们开始玩耍起来,我又看见了他迷人的笑容。正开心时,四周突然有许多狰狞的声音低沉地咆哮起来,偶尔还掺杂几声诡谲的笑声。我猛然打了个寒颤,上下齿磕到一块,我像是咬着了什么,吐出,用手心接住,竟是我的牙齿,我数了数,共有18颗,其中一颗是上门牙,我大骇,整个人弹了起来。    我从梦中惊醒时已是翌日清晨,空气中透着湿意和凉意。我赶忙去看儿子,儿子“呀”了一声,眼睛一轮,现出整个白眼球。我的儿子又熬过一夜的苦痛,我小心翼翼地把他抱起,他又哼了声,然后竟打开了眼睛。这是他这些天*一次完全睁开眼睛,那双眼睛定定地看着我,像是快从眼眶里突出来了。看了足足有60秒钟,然后他长长吐出一口气,眼皮沉沉地合上了,像是进入昏睡中。我把脸贴上他的脸,我感觉他的脸凉凉的,我的心猛地直往下沉。我忙乱着去摸他的身子,他的胸口,还好,他的胸口还热着,有丝热气正透过我的指缝,当我摸到他的手臂时,却感觉他的手臂在我手中一节节的凉去。“医生!!”我急促而尖锐的声音仿佛划破了时空。有几个白大褂急急奔了来,一阵手忙脚乱后,他们得出了一致的结论:孩子走了。走了,死了;死了,走了。我的脑中不断盘旋着这些可怕的字眼,我的心揪成了一团,儿子没有选择悄然离去,他太懂事,直到与我作了很后的诀别才在我怀中安然睡去,他临走时凝滞在我脸上的幽幽的眼神中可有对我的记忆留恋抑或哀怨?我的眼泪哗哗地掉出来,一滴一滴全打在儿子的小脸上。我亲爱的儿啊,你还太小,让你就这样孤身走上不归路,叫我怎能放下心来?你那么稚嫩的生命今后还有谁来替我怜惜,替我疼爱……    生命走到完结时,痛苦也便结束了,我告诉自己不能在此刻倒下,我还要帮儿子料理身后的事,我要让儿子干干净净地走,不带走这俗世的一粒尘埃。我利索地帮儿子很后一次擦洗了身子,然后给他换上一件纯白的短袖T恤,再给他套上一条草绿色的背带裤,儿子像活着时一样顺从着。我又把床上塑料袋里的东西一股脑儿倒出,从里面寻得一个小盒子,盒子里装着一块琢有生肖狗的美玉,玉面很光润,工艺也算精细,这是儿子的外婆送的,听说这东西能驱邪。我庄重地把它套在儿子白嫩的脖颈上,我嘱咐儿子不要把它摘下,戴着他好好上路,一切拾掇好了,我再次深深打量儿子,我想这世上不会再有比他更俊美的孩子了。    我的几个朋友来了,催促我把孩子放进早就准备好的木箱内,木箱是按儿子的形体量身订做的,我当时只交待了一句:木材的质地一定要店里很好的。孩子爸来抱孩子了,我一把推开,说:“我来。”儿子的身体刚刚还温热着,现在已变得僵直,我双手托举着他,像捧着一件稀罕易碎的不能轻易触碰的艺术珍品,我的态度比世上很虔诚的基督信徒还要虔诚万分。箱底早已垫好软软的毛巾毯,儿子安详地躺在上面,脸上再看不出一丝痛苦,我在箱内摆放了些儿子生前喜爱的物品,希望它们能陪伴着儿子。我跪在地上,箱子边,更确切地说是趴着,我变得结巴了,只会对儿子不断重复一句话:“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终于,我被他们拖到一边,我看见箱盖被合上,那位朋友抡起锤子,就听见一阵“咣”“咣”敲打钉子的声音,我感到锥心地疼痛,我像是耶稣被钉在十字架上,被钉死在永恒里。    我要去送葬,他们执意不让,其实即便他们同意了,我也早已无法挪动步子了。我当时的样子一定很骇人,我瘫坐在床上,我的意识是瘫痪的,我的眼里全没有了生气,目光呆滞到无法聚在一起,没有哪一刻比我现在更渴求死神对我的青睐。    当我在父亲的巨大恸哭声中醒过来时,我已回到父母家中,我的身边没了儿子。我把自己锁进房间,我像是失去了支撑点的房子,顷刻间就要崩塌下来,我开始哭,放肆地哭,哭累了哽咽,哽咽着又哭,泪水哗哗直流了五六个小时,似乎要把这辈子所有的泪水一次性流尽。在我打开房门时,我看见了伫立在门外茫然无措的父母,他们的神情凝重而又悲伤,他们的头上新添了白发,我心里又是一酸,眼泪又要往下掉,我赶忙背过身去,怕他们再度陷入悲伤。    日子在煎熬中度过,我像个宿命论者默然忍受着生活赋予我的苦痛,那段日子,我让自己的思想完全沉浸在书海中,我挣扎着寻求解脱。作家米兰。昆德拉给我的生活展现了一片生机,在他的一本书中他阐释了一种神秘的哲学观——“众劫回归”观。我想引用其中一小节:“曾经一次性消失了的生活,像影子一样,没有分量,也就永远消失不复回归了,无论它是否恐怖,是否美丽,是否崇高,它的恐怖、崇高以及美丽都预先已经死去,没有任何意义。”活着作为生命的一种存在形式,它必然被另一种存在形式死亡所取代,我们或追忆或缅怀或遗忘,或使其成为文字、理论和研讨,也或者什么都不是,这是生命中所不能承受的“轻”。我想起暮年萨特的自省:“生活给了我很多,同时也让我明白,这一切并没多少意思。”不知萨特会如何看待这种一直纠缠着哲学家们的“众劫回归”观,他的思想却是与其不谋而合。科学的日新月异发展以及进化论的不断突破,使人类越来越清楚自己的位置——自然的产物。一次偶然的机缘巧合造就了人类的灵肉,人类在毫不知情时来到这个世界,尔后终日惶惶恐惧着不知何时离开这个世界,妄想着有朝一日能够主宰这世界的人类,在无极的苍穹和广袤的大地间,总能感觉到自身的渺小,充其量不过是宇宙新陈代谢中微不足道的一环,这不是悲观,事实原本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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