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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暖的洋油灯

来源: 文学城 时间:2021-08-13

温暖的洋油灯

洋油灯,规范的叫法该是煤油灯,但是一叫煤油灯就会感觉不是祖母家的那盏灯了。还是叫洋油灯好,叫洋油灯就如同喊一声阿拉丁神灯一般,早已去了天国的祖母立刻就会浮现在我的眼前,我也在那个瞬间变回孙子,扯着祖母的衣襟,闻到了祖母衣服上好闻的水碱味儿。

我被父母送回故乡的祖母身边时,只有三岁。三岁的孩子对世界还是充满陌生感的,所以那时候特别害怕天黑。

乡村的夜晚格外静谧,静到可以听到各种白日里听不到的声音,比如微风的声音,园子里庄稼拔节的声音,草虫的声音,老鼠啮咬的声音等。而鸡笼里“咕咕”的窃窃私语和狗窝里“汪汪”狂吠则显得分贝更高。

那时候特别惧怕雷雨天。春夏之交的时候,雨水格外的勤,而雷声又格外的猛烈。那些夜雨打在窗棂的高丽纸上,有种敲鼓般的效果,“砰砰砰”的雨点像是有个不知疲倦的鼓手在不停地击打,令人无法成眠。而火蛇一般的闪电会在某个瞬间照亮夜空,接下来就是“咔嚓”一声巨响,天崩地裂一般震耳欲聋。吓得我紧紧地拥着祖母干瘪的身躯,像抱着一根救命稻草般不敢分开。祖母会轻声对我说:“孩儿啊,不怕!孩儿啊,不拍!”

那些个恐怖的夜晚,我经常会做噩梦。

那些梦大致的情节差不多。会梦见自己的身体先是在空中漂浮,然后就是急速的坠落。我不知道为何会有那样的梦境?因为在我短暂而有限的人生经历中,我还没有见识过高山,也没见识过大海。可是在梦中,我会站在山巅之上,像一片石子被风吹落,然后就是下坠、下坠——坠落的过程中,还会感觉到有风在耳边呼啸,而身下是无法见底的万丈深渊,深渊中还有波涛汹涌的海水。

成年之后,我知道一个词汇叫做失重。对,儿时的感觉就是失重。还有,我在抄写《地藏经》的时候,每当抄写到地狱的情景时,那种细腻的描写充满画面感,脑海中会立刻闪回到童年的梦境。难道我弱小的心灵中早已感知到地狱的存在吗?

其实,所有的恐惧都源自对光亮的渴望和期盼。

但那个时候故乡的村子里还没有电,更不知道何为电灯。夜里,很好可以照亮的只有洋油灯。洋油灯都是自制的。一个小小的玻璃瓶子,里面注满煤油,加个带眼的盖子,有一根灯芯顺着盖子的孔插到灯油里,划一根启灯儿(火柴)点燃,就会发出微弱的光亮。灯芯越长,光量越大。所以,在洋油灯旁,还要放一把剪子,需要不时地剪断灯芯,避免费油。还要把一盒启灯儿放在油灯旁,夜里随手可以摸到。

对于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人来说,油灯的作用仅仅限于睡前的那一段时间。铺被子,钻进被窝后即可把灯吹灭,以免浪费。灯油的价格不知几何,但一针一线对于贫困的人们来说都弥足珍贵。

如果晚上有活做,洋油灯就会变成流动的灯盏。人到哪里,灯就跟到哪里,绝不会浪费一丝一毫光亮。

记得我刚回故乡那几年,正好赶上了*三年自然灾害,人们个个个面黄肌瘦,填饱肚子成了人们生存的很大难题。

为了保证一家人不被饿死,祖父一夜一夜地耗在仓房里拉磨,研磨那些玉米芯,提取一点可怜的淀粉,为得是掺进野菜借以果腹。

半夜我偶尔醒来,都能看到仓房里微弱的洋油灯光亮,忽明忽暗的灯光把祖父的身躯放大在泥墙上,像走马灯里面的剪影在循环往复的转动,不知休止。

那时我很喜欢夏天的夜晚。因为这样的夜晚月亮像一面银盘高高悬挂在天上,月光像水一般地铺陈在院子里。祖父会很高兴地断喝一声:“大膘月亮,真好!”好像月亮不再是个简单的发光体,而是一个有血有肉的滚圆动物。

这样的夜晚是可以不用洋油灯的。

在明亮的月光下,祖父用石头磙子压苇子,攒苇子,把粗壮的芦苇劈成一根根细糜,为祖母织席子准备材料。而祖母会在狭窄的院子里寻一块开阔地,在月亮地儿里编席子。月光下,石磙子压苇子时会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像放小鞭。而祖母织席子时,两只手灵巧地翻动,那些篾子上下飞舞,像一群亮闪闪的有生命的精灵。很快,祖母的身下就会出现一片编织好的苇席。

每到夜深,在我焦急的期盼中,祖母终于回到火炕上把我搂在怀里,还会随口说一句:“今天又能省了一两灯油了。”

后来我在祖母的呵护下,一点点长大,也是在洋油灯的光亮里度过一个个寂寥的乡村之夜。

也许是单调乏味的日子所致,五岁的时候我就不可救药的喜欢上了小人书。这种带有图画的小书充满魔力,令我日思夜想,希望它能天天陪伴,给我拿一张白纸似的心理涂上新鲜的色彩。

邻居家有个叫二林子的孩子,和我同龄,他家里有半箱子小人书,这在乡村里简直就是个奇迹。我有幸与奇迹相遇,白天会想方设法黏在他家里,和他一起看书。晚上还会借到手里两本,带回家里看。

但晚上看书很辛苦,因为祖母太在意灯油了。然而,为了她溺爱的孙子,祖母还是忍痛允许我每天多点一刻钟洋油灯看书。

那些书实在是太令人着迷了,很多时候,看着看着就忽略了时间。

每当我抬起头,看到祖母一脸慈爱而又略带遗憾的表情,我都会为自己的失信而惭愧。我会对祖母说:“奶,快把灯止了吧。”我会摸着黑脱衣服,再钻进被子里。

祖母会说:“不差那一会儿,快脱衣睡觉吧!”

某一个晚上,我看书又忘记了时间,岂止是忘记了时间,连身在何处都忘记了,整个身心都投入到书中的情境中。猛然就闻到了一股刺鼻的焦糊味儿。

只听得祖母一声喊:快抬头!但为时已晚。原来看书过于倾情,头低得太深了,帽子的前沿被洋油灯点燃了,被兴奋的火舌舔出一个黑洞,顺便还把头发燎着了。

那顶帽子后来被祖母帮上一块布缝好了,但布的颜色不统一,像是嵌上一顶帽徽,同时它也成了我少年酷爱读书的实物见证。

如今,每当想到这顶帽子,都会油然想起那盏洋油灯,它是我幼年乃至少年影像中很温馨的陪伴。

(江山首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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